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，将圣君教总坛的飞檐染得愈发森冷。
皮延林歪在高墙上，望着下方广场里黑压压跪成一片的信徒，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香火味——那味道里混着敬畏、痴迷，还有几缕若有若无的恐惧，像团黏糊糊的蛛网。
"他们这是要搞大事。"他眯起眼，指节抵着下巴嘀咕。
身侧顾清欢的银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她的指尖正一下下敲着刀鞘，频率比平时快了半拍。
"此祭若成，'伪天命'将彻底固化。"古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，这位龙渊谷的老者此刻腰板挺得笔直，枯瘦的手背青筋凸起，"圣君会把信徒的执念、恐惧、贪妄全炼进因果录，往后天下人再想反抗，连因果线都会被他绞碎。"
皮延林的目光掠过广场中央那口青铜鼎。
鼎中翻涌的黑雾里，万千条黑红丝线纠缠成团——他能看见，每条线的末端都连着信徒的后颈，像根根细针直扎进魂灵。"难怪之前那些百姓被洗了心智，合着是拿因果线当缰绳拴人呢。"他懒洋洋啧了声，突然注意到顾清欢的刀鞘在抖——不是害怕，是攥得太紧。
"清欢，"他侧头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，"等下你砍阵眼的时候，往左偏三寸。
我上午用寻痕眼看了，那石头底下埋着引雷符，炸起来能把结界震出个窟窿。"
顾清欢的手指顿了顿，侧过脸时月光刚好落在她眼尾，那里有道极浅的疤，是十年前灭门夜留下的："你倒是躺得明白。"
话音未落，广场中央突然响起铜锣轰鸣。
赤焰踩着九阶玉阶登坛，玄色法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，腰间圣君教徽章的金漆在火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。"今日圣君登临九五，承天命而治万民！"他的声音裹着玄功，震得屋檐下的铜铃乱响。
"圣君万岁！"信徒们齐声高呼，声浪撞得高墙都在晃。
皮延林被吵得皱起眉，后颈的系统提示音却适时响起——【检测到宿主处于"躺平待机"状态超三刻，触发隐藏能力：懒意即道术·初阶。
当前可在方圆百丈内短暂设立自定义规则，时效与宿主当前懒意值正相关。】
他的眼睛亮了亮。
顾清欢察觉他的动静，刚要开口，就见这平日里能在台阶上躺出人形的杂役突然翻身跃下高墙。
落地时他甚至没弯膝盖，像片叶子似的飘到祭坛边缘，往青石板上一躺，双手垫在脑后。
"皮延林！"顾清欢差点跟着跳下去，却被古苍一把拉住。
老者望着少年周身泛起的淡金纹路，喉结动了动："他在......设道。"
皮延林闭着眼，掌心缓缓浮起枚符印。
符纹流转间，他想起茶馆里说书人常说的"替天行道"——如今这天道既然是假的，那便由他来当回"天"。"先来个简单点的......"他嘴角勾出点笑，"谎言必败。"
话音刚落，赤焰正举着玉圭宣讲"圣君救万民于水火"的功德，突然喉间一甜。
他瞪圆眼睛，看着自己喷出的血沫里混着半截舌头——方才那些"洪水时开仓放粮瘟疫时施药救命"的谎话，此刻全化作钢针刺进喉咙。
"教主骗我们！"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。
被因果线松绑的信徒这才惊觉，自己去年交的"敬神粮"根本没进粮仓，上个月捐的"消灾银"全填了圣君的私库。
有个抱着病儿的妇人突然扑向祭坛，指甲在赤焰脸上抓出血痕："我儿子等着药钱救命，你说圣君会显灵！
显灵呢？
显灵呢？"
秩序瞬间崩塌。
顾清欢趁机拔刀，银刀出鞘的寒光划破夜色——她往左偏了三寸，刀尖精准挑中埋在青石板下的引雷符。"轰"的一声，护坛结界腾起刺目蓝光，古苍趁机掐诀，掌心青光与碑灵残力共鸣，将那蓝光压得忽明忽暗。
"好手段。"
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
皮延林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——吴天策的气场像团烧红的炭，烤得他后颈发疼。
他翻了个身，面朝祭坛内侧，继续躺着："圣君大人这是急了？
我不过睡个觉，怎么就扰乱大典了？"
"睡觉？"吴天策踏空而下，玄色道袍无风自动。
他抬手间，天地法则化作金链向皮延林缠来——那是他用百年信徒执念养出的"天命"，寻常人沾到半分就得魂飞魄散。"你可知这天下规矩，从来由上位者定？"
皮延林懒洋洋抬手，指尖轻轻一弹。
金链撞在他周身的淡金光罩上，竟像撞在棉花里似的软了力道。
他望着吴天策扭曲的脸，突然想起龙渊谷那通断裂的石碑——碑上刻着"天地有常"，可现在他才明白，所谓"常"，不过是上位者刻在石头上的谎言。
"规矩是该重写。"他闭着眼笑，"不过不急......"
吴天策的瞳孔骤缩。
他终于看清祭坛下方——那些原本该注入自己体内的信仰之力，此刻正顺着皮延林的因果线缓缓流转。
少年说得对，他确实不急——他在等，等所有信徒的执念、怨恨、不甘全汇聚到这方祭坛，等这伪天命的力量达到巅峰。
"你敢！"吴天策厉喝，周身金光暴涨。
万千信徒的呐喊穿透混乱，化作光流直冲天际——那是他筹备百年的"登基劫"，是要将伪天命固化成天地法则的最后一步。
皮延林依然闭着眼，嘴角的笑意却深了。
他能感觉到系统在轰鸣，能感觉到体内的懒意正与新立的规则共鸣。
等吴天策把所有信仰之力都吸进来......
月光突然被阴云遮住。
吴天策悬浮半空，周身金光缭绕如烈日，万千信徒的执念化作光流，正顺着他的指尖，汇入那口青铜鼎下的玄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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