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延林的睫毛颤了颤。
他是被一阵熟悉的懒意唤醒的。
那股暖意从丹田漫开,像泡在晒了整日的竹躺椅里,连指尖都泛着酥麻。
意识回笼的刹那,眼底有金光如流银般淌过,他望着头顶被阳光切割成碎片的云层,突然笑出声——原来所谓法则境,不过是把"躺平"刻进天地纹路里的功夫。
"醒了?"
顾清欢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轻。
皮延林侧头,便见她蹲在祭坛边,鬓角沾着片梧桐叶,目光却牢牢锁着他的眼睛。
他伸手去碰她耳坠上那粒碎玉,指尖刚要触到,忽然听见远处传来"哐当"一声。
是卖油的张老汉。
老人挑着油担从街角转出来,竹扁担在肩头颤得轻快,竟没发出往日"吱呀"的呻吟。
他走了三步才反应过来,猛地停住脚,油桶撞在青石板上荡起涟漪。
老人颤巍巍放下担子,伸手按住胸口——那里曾压着块拳头大的旧伤,每到阴雨天便疼得直不起腰。
此刻他掌心下只有温热的皮肉,连最浅的酸麻都没剩下。
"我的......我的老寒腿?"
街角卖炊饼的妇人突然踉跄两步。
她蹲下身,指尖深深掐进小腿肚。
这双腿她从小挑水磨面,三十岁便肿得像两根老树根,如今却轻快得仿佛能跳上城墙。
她抬头时,眼眶红得像蘸了血:"当家的!
你看我!"
"阿娘?"
隔壁糖画摊的小娃举着糖蝴蝶跑过来,被妇人一把抱进怀里。
孩子的小胳膊环住她脖子,突然惊道:"阿娘不喘了!
阿娘抱我没像以前那样......"声音戛然而止,因为妇人的眼泪正吧嗒吧嗒砸在他糖人上。
顾清欢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怀里的碎茶碗布包。
她记得半月前在城南看见这妇人,当时她挑着半担炊饼追小偷,跑了两步便扶着墙直喘气,额角的汗把青布头巾都浸透了。
此刻她望着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身影——挑粪的汉子哼着小调,菜农的竹筐在肩头颠得像朵云,连总弯着背扫街的老丐都直起腰,用破扫帚在地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字。
"这就是......你说的新秩序?"她转头问皮延林,声音轻得像片落在他衣襟上的梧桐叶。
皮延林还躺着,却抬手指了指天空。
顾清欢顺着望去,便见原本灰蒙蒙压在城楼上空的阴云正快速退散。
阳光落下来,照在那些挺直腰杆的百姓身上,竟像是给每个人裹了层淡金色的光晕。
"勤者不苦。"他说,声音里带着点困倦的满足,"以前他们的力气被旧规则抽走,去养那些不劳而获的。
现在......"他歪头冲顾清欢笑,"现在他们流的汗,都落在自己田里。"
"你这是要颠覆整个修炼体系!"
古苍的声音突然插进来。
这位白发老者不知何时走到祭坛边缘,枯瘦的手死死抠住汉白玉栏杆,指节泛着青白。
他望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——那是皮延林方才抬手时,用懒意之力刻进虚空的道。
"阴阳司的因果录要重写,玄案司的判罪尺要作废,连那些藏在深山里的老怪物...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"他们修了百年的'勤能补拙',原来都是给你做嫁衣!"
皮延林终于坐起来。
他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,动作慢得像在茶馆里拨弄茶碗。"古先生,"他望着老者发红的眼尾,"您当年守着旧规则,可曾见过卖炭翁在雪地里冻掉脚趾,却被官差抢光炭钱?
可曾见过绣娘熬瞎双眼绣出贡缎,工钱却填了管家的赌债?"
古苍的喉结动了动。
"他们才是该被'补拙'的人。"皮延林的声音轻了,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,"我不过是把被偷的东西,还回去。"
远处突然传来惊雷般的轰鸣。
顾清欢猛地转头。
只见京城方向腾起九道青黑雾气,直入云霄。
雾气翻涌间,隐约能看见九座青铜巨鼎的轮廓——那是大晋开国时铸的定国九鼎,传闻每座鼎里都封着一位上古战神的魂。
此刻九鼎同时震颤,鼎身上的饕餮纹泛着血光,竟缓缓脱离地面,向空中的金色纹路撞去。
"鼎魂......鼎魂醒了!"人群里有人尖叫。
古苍的脸色瞬间惨白。"不可能!
九鼎封在太庙地宫,除非......"他突然顿住,死死盯着皮延林,"是你的新规则惊动了镇压之物!"
皮延林却笑了。
他望着空中交融的金雾与青黑,抬手接住一片被气浪卷来的鼎纹碎片。
碎片上的血锈在他掌心融化,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——"民力为鼎基"。
"原来如此。"他轻声道,"旧规则用百姓的血汗养鼎,鼎又反过来镇住规则变动。"他松开手,碎片在风里化为齑粉,"现在血汗回到百姓身上,鼎自然镇不住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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