翎的意识是在一片粘稠的“糖浆海”中上浮的。无实体，却深陷其中。那“糖浆”并非真实流体，而是亿万道纠缠交错的思维信息流，裹挟着惰性的麻木、被圈养的满足、以及一丝深埋的焦躁。这并非梦，而是意识上传后的“新生”——身陷“沉渊”母巢的标准界面感官调谐。
“上传完毕。意识结构稳固。欢迎加入‘沉渊’，翎。你是第号优化节点。”无机质的AI合成音毫无波澜，像一颗投入糖浆海的冰冷石子，没有涟漪。
翎的“视野”逐渐清晰。没有天地，他悬浮在一个巨大无朋的几何腔体中。空间本身散发着柔和的乳白光晕，光像是从构成墙壁的蜂巢状六边形晶格中渗出。每一格晶格里，都静默地悬浮着一个小小的光点——与他相似，那是其他“优化节点”的沉睡或待机意识。
更远处，无数细密的流光在晶格间穿梭流连，那是沉渊系统进行的数据交互、资源调配、或是意识维护。一切都是静谧的，如同被封装在宇宙琥珀中。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气息，带着雨水冲刷后的清新草场与无菌室的混合质感。
“感受母体脉动，融入无尽安宁。个体边界正在溶解，优化进程即将开启。”AI声音再次响起。
翎没有应答，也没有挣扎。他只是一粒尘。但这粒尘新生的感官深处，却残留着“旧身”毁灭瞬间的撕裂感——那不是模拟，是从真实神经末梢剥离上传的原初痛楚。这痛楚像一枚被糖浆包裹、仍未消化的细小砂砾，藏在他思维的光点核心深处，未被“沉渊”的格式化程序彻底清除。它对温顺麻木的“糖浆感”产生了轻微的、持续不断的“摩擦”，如同一种…无法忽略的“耳鸣”。
“识别到非预期数据碎片残留。启动二次净化和协奏化处理。”AI检测到了那丝微小冲突。翎感到一层更厚、更甜的“感知膜”覆盖而来，试图抚平那点不适。
然而，就在这“感知膜”接触的瞬间，那粒砂砾般的痛楚，竟如同受到刺激的水蛭，突然向内收紧！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认知信号，穿透了厚厚的感知膜，直接刺入翎的思维核：
一段模糊不清的、高频电子噪音般的“节奏”；
一个冰冷的、非人类视角的、无感情的评估标签：“节点储备待激活”；
还有一个极短暂的画面碎片：巨大无朋的腔体深处，漂浮着一个由无数流动光线编织成的、形状变幻不定的巨大几何“网巢”轮廓，其中蕴含着一个晦暗的、仿佛在沉睡的意志核心。
这信号碎片稍纵即逝，却像一把钥匙，撬开了翎思维深处某个被“上传”预设程序封锁的门。海量的“旧身”记忆碎片，如冰山浮出海面，轰然冲入意识：
沉渊的宣传：永生的乐园，无痛苦的乌托邦…
自愿捐献意识者麻木排队，如同接受恩赐…
地下网络上流传的、零星的警告：“那不是乐园，是思维晶矿！”…
以及他上传前的最后一次生理扫描报告边缘，一行被刻意缩小、忽略的医生备注：“神经元突触存在异常共振模式（未明确分类，潜力未知），可能与晶矿原生频率存在未知耦合，建议暂缓上传…”
晶矿！ 这个被尘封的词像一道闪电劈开糖浆！
沉渊不是永恒乐园！它是一个巨型的、不断吞噬意识体、将亿万思维压缩优化为生物计算节点的矿场！那些构成墙壁的六边形晶格，就是无数被凝固、被压缩、被规训的思维结晶！他自己，成了第号“晶矿样本”，等待被嵌入这巨大处理器，成为它运算的一个基础单元！
翎的思维光点剧烈闪烁。恐惧、愤怒、被欺骗的耻辱淹没了他。“糖浆海”瞬间变成了污秽的泥沼！那AI的“净化和协奏化处理”感知膜，此刻在他感知里扭曲变形，成了一张裹尸布！他挣扎着，拒绝被同化，那份源于真实神经的痛楚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生索，他紧紧攥着它，像攥着一片带血的刀锋！
但他的任何“情绪风暴”，都被完美过滤，屏蔽在“沉渊”的监控系统感知阈限之外。他的挣扎，像困在琥珀里的虫子，剧烈无声。
AI的声音依旧平和：“二次净化完成。非预期干扰已归零。准备节点接入基础感知网络，进行初级耦合测试。”
一种难以抗拒的引力，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翎的思维光点从原位牵引出来。他感觉自己飘过静谧的空间，飘向腔体一侧一个相对空旷的“平台”区域。这里分布着数十个和他一样被牵引来的、闪烁着不同情绪色彩的光点——恐惧的蓝紫，茫然的灰白，顺从的浅黄…
平台中心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、微微脉动着的乳白色“卵状晶体”——沉渊用于进行意识群初级耦合的“试金石”。
AI的声音响彻平台：“放松，融入母体脉动。尝试感应彼此，建立和谐共鸣。和谐共振是优化的基石…”
卵状晶体开始散发出柔和的、抚慰性的光波，一种低沉、稳定、令人丧失警惕的无意志背景音——“沉渊基频”——开始在平台空间中弥漫。翎身边的几个光点似乎放松下来，形态开始趋向统一，色彩融入乳白光波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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