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隶,保定府郊,北洋陆军第三师驻地,1908年初冬。
寒风如刀,卷起营房之间冻硬的尘土,打着旋儿抽打在列队的新兵脸上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、汗酸、马粪和生铁枪械混合的独特气味,粗粝而沉重。这里不是保定军校那尚带几分理想主义光晕的演武场,而是赤裸裸的、带着血腥与泥泞气息的军营。
于学忠站在新兵队列末尾,一身半旧的灰布棉军装,打着绑腿,肩头斜挎着沉重的汉阳造步枪,冰冷的枪管贴着脸颊。他比周围那些面黄肌瘦、眼神茫然的新兵显得挺拔些,眉宇间还残存着军校生特有的锐气,但这锐气正迅速被眼前真实的军营生态所打磨。
“都他妈给老子站直了!一个个蔫头耷脑,没吃饭吗?!”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队列前炸响。新兵营管带(营长)马大彪,四十岁上下,一脸横肉,下巴刮得铁青,腰挎驳壳枪,皮鞭在冻得发硬的手套里攥得吱嘎作响。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饿狼,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惶恐的脸。
“进了三师的门,就得守三师的规矩!甭管你们以前是种地的、要饭的、还是他娘的读过两天洋学堂的!”马大彪走到于学忠面前,皮靴重重踏地,溅起冻土渣,“在这儿,老子就是你们的活阎王!规矩就三条:听话!卖命!懂吗?!”
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于学忠脸上,带着浓烈的酒气和隔夜蒜味。于学忠下颌线绷紧,目光平视前方营房那斑驳的砖墙,喉结滚动了一下,将涌到嘴边的血气咽了回去,只低低应了一声:“是!”
马大彪似乎对这个军校生平静的反应有些意外,但也仅此而已。他冷哼一声,继续咆哮:“开春就要拉去河南剿匪!匪是那么好剿的?枪子儿可不长眼!想活命,就给我往死里练!偷奸耍滑、临阵脱逃的,”他猛地抽出皮鞭,凌空抽出一声脆响,“老子活扒了他的皮!听见没有?!”
“听见了!”稀稀拉拉、参差不齐的回应,带着新兵特有的怯懦。
“没吃饭?!大声点!”马大彪又是一鞭子抽在旁边一个新兵腿上,那新兵“嗷”一嗓子,差点栽倒。
“听见了!!!”这一次,吼声带着恐惧的破音,总算有了点声势。
马大彪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,一挥手:“各棚长!领人!发饷!教规矩!”
队伍散开,乱哄哄地跟着各自的棚长(班长)走向低矮拥挤的营房。棚长多是些兵油子,叼着烟卷,斜眼看人,对新兵呼来喝去,动作稍慢便是一脚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、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。
于学忠所在的棚长叫刘老歪,右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,从眉骨划到嘴角,笑起来半边脸僵硬。他斜睨了于学忠一眼,带着审视:“哟,军校出来的?细皮嫩肉的,扛得住枪吗?”
“报告棚长,扛得住。”于学忠声音平静。
“扛得住?”刘老歪嗤笑一声,猛地伸手在于学忠肩膀上重重一捏,力道大得惊人。于学忠身体晃了晃,脚下生根般站住,眉头都没皱一下。刘老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是更深的嘲弄:“行啊,有点筋骨。不过小子,军校那套花架子,在这儿屁用没有!活下来,靠的是狠劲儿!是眼力见儿!懂吗?”
“是。”于学忠依旧简洁。
刘老歪不再理他,吆喝着众人进了营房。一股浓烈的脚臭、汗馊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污浊气味扑面而来,熏得人头晕。大通铺上铺着薄薄的草席和发黑的棉被,角落里堆着破旧的杂物。这就是他们几十号人的窝。
发饷的日子,本该是新兵营最热闹的时候。可当于学忠跟着队伍来到营部军需处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前时,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军需官钱有福,一个肥头大耳、裹着厚厚皮袍子的中年男人,正坐在炭火盆旁,慢条斯理地剔着牙。他面前摆着一张油腻腻的方桌,上面放着名册、算盘和一摞摞用草绳捆着的铜钱、银角子。几个先到的棚长围着他,脸上堆着谄媚的笑,低声说着什么。
“下一个棚!”钱有福懒洋洋地喊了一声。
刘老歪立刻换上一副笑脸,点头哈腰地凑上去:“钱爷,辛苦辛苦!这是我们棚的饷册。”他双手递上一本册子。
钱有福眼皮都没抬,随手翻了一下,拨拉了几下算盘珠:“新兵十二人,本月饷银,每人两块银元,扣去冬装、鞋袜、铺盖、伙食费…嗯…”他拖长了调子,手指在算盘上又拨了几下,然后抓起一捆铜钱和几个银角子,“啪”地扔在桌上,“喏,棚长三块,兵丁每人…四百文!”
“四百文?!”一个新兵失声叫了出来。按照当时市价,两块银元能换两千多文铜钱!这一扣,几乎扣掉了八成!
“嚷嚷什么?!”刘老歪猛地回头,恶狠狠地瞪着那个新兵,“钱爷算的账还能有错?!再废话,军法伺候!”
钱有福这才抬起眼皮,浑浊的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,慢悠悠地说:“怎么?嫌少?小子,这军装是天上掉下来的?这粮食是大风刮来的?师座养着你们这些张嘴吃饭的,容易吗?扣的这些,是公中的份例!懂不懂规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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