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城(沈阳)的冬日,凛冽得如同淬火的刀锋。寒风卷着西伯利亚的冰碴子,呼啸着掠过宽阔的街道,抽打着行人佝偻的脊背和枯槁的脸颊。街面冻得硬邦邦,马车铁轮碾过,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、冻硬的马粪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权力与铁血的肃杀之气。
这座关外第一重镇,在张作霖“张大帅”多年的经营下,早已脱去边陲的粗粝,显露出一种畸形的繁华。俄式穹顶、日式砖楼与中式飞檐斗拱杂乱地挤在一起,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穿梭其间。商铺林立,幌子在寒风中狂舞,玻璃橱窗里展示着来自天津、上海甚至东洋的洋货。然而,这层繁华的薄纱之下,是令人窒息的紧绷。高墙深院的大帅府如同盘踞在城心的钢铁巨兽,其阴影笼罩着每一寸土地。穿着黄呢子军装、背着崭新辽十三式步枪的奉军士兵,三人一队,五人一组,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主要街道巡逻,刺刀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幽光。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,带着征服者的倨傲与审视,扫过每一个行人的脸孔,仿佛要从中甄别出异己与危险。
墙壁上,浆糊尚未干透的通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有征粮的,有剿匪的,更多的是盖着鲜红大印的悬赏令——“缉拿郭逆松龄余党,死活不论,赏大洋五千!”、“举报通敌、通匪者,重赏!”那淋漓的墨字和刺目的红印,如同凝固的血块,无声地诉说着这座雄城刚刚经历的血腥清洗与持续的高压。
于学忠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,狗皮帽的帽檐压得很低,几乎遮住了半张脸,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。他跟在张树声身后,脚步沉稳地踏在冰冷的街石上。每一步落下,都能感受到脚下这座城市脉搏的异常——那不是生机勃勃的跳动,而是一种被强力压制、在恐惧与麻木中痉挛的悸动。街边报童尖利的叫卖声刺破寒风:“看报看报!张大帅接见日本关东军司令官!中日亲善,共保满洲安宁!”“号外号外!郭鬼子(郭松龄)叛军残部在热河被全歼!大帅有令,悬首示众,以儆效尤!”
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扎在于学忠的心头。郭松龄反奉,这位昔日张学良的恩师、奉军名将的悲壮落幕,以及随之而来的残酷清洗,让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。而他,一个从直系败军中来、手上沾过奉军血的营长,此刻却要主动踏入这龙潭虎穴的中心——大帅府。冯玉祥那封引荐信和怀表被许兰洲轻蔑地吞没,前路看似已被堵死,但他心中那团来自潼关风雪夜的火焰并未熄灭,反而在奉天城的冰寒中烧灼得更加炽烈。他必须找到另一条路,叩开这扇森严的大门。
张树声显然对奉天城比他熟悉得多。他没有带于学忠走繁华喧闹的主街,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。巷子深处,一家挂着“三江客栈”破旧木匾的小店出现在眼前。门脸狭窄,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,透出昏黄的光。这里是王老蔫和赵铁头落脚的地方,也是他们暂时藏身的据点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、汗酸味和霉腐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。不大的店堂里,几张油腻的方桌旁零星坐着几个神情疲惫、行商打扮的客人。王老蔫和赵铁头坐在最角落的位置,看到两人进来,立刻警惕地站起身,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。
“掌柜的,于掌柜的,你们可算回来了!”王老蔫压低声音,连忙拉过两条长凳。
四人围坐。张树声端起桌上温热的粗瓷碗灌了一大口劣质烧酒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,也驱散了些许寒意。他抹了把嘴,脸色阴沉地将大帅府门前遭遇许兰洲的经过,原原本本说了一遍,最后重重一拳砸在桌上,震得碗碟乱跳:“妈的!狗眼看人低!冯总司令的信和怀表,就这么被那姓许的王八蛋给吞了!还说什么‘贰臣’、‘奉天不养闲人’!呸!”
王老蔫和赵铁头听得脸色发白,拳头捏得咯咯响。怀表是冯玉祥的贴身之物,意义非同寻常,竟被如此轻贱。前路似乎一片漆黑。
“于营长,这……这可咋整?”赵铁头声音干涩。
昏黄的油灯灯光在于学忠脸上跳跃,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。他沉默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沿。许兰洲的态度,是杨宇霆一系意志的体现,充满了对冯玉祥的轻蔑和对“外来者”的排斥。直接叩见张作霖的路,被杨宇霆的心腹彻底堵死了。他需要另辟蹊径,一个能绕过许兰洲、甚至能引起张作霖本人兴趣的契机。
“张营长,”于学忠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许兰洲这条路是死了。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。奉天城,不是只有大帅府一个门。”
张树声一愣:“您的意思是?”
“找张作相。”于学忠吐出三个字。
张树声眼睛一亮:“辅帅(张作相字辅忱,尊称辅帅)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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