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舅舅妈和弟弟妹妹他们在宿舍待到下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送走他们,林阳看着瞬间又变得空荡冷清的小屋,心里也空落了一下,但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、对新工作的期待所取代。他换上工装,仔细别好工作证,锁好门,快步走向采购科。
下午的采购科比上午更显忙碌。电话铃声此起彼伏,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雨,几个老采购员夹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匆匆进出,带进一阵冷风。空气里除了纸张墨水的味道,还隐约飘散着一股劣质烟草的气息。
老秦师傅正伏在靠窗的一张旧办公桌上,戴着老花镜,对着一份厚厚的物资清单,用一支红蓝铅笔在上面勾画着。他眉头紧锁,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,嘴里念念有词。林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站在一旁,不敢打扰。
过了好一会儿,老秦才停下动作,摘下老花镜,揉了揉发酸的眼角,抬眼看到林阳:“来了?坐。”他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、布满划痕的破木凳。
林阳依言坐下,腰背挺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。
老秦没急着说工作,反而慢悠悠地从他那个磨得发亮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,掏出两样东西,放在桌面上。
一盒香烟。红白相间的烟盒,上面印着三个醒目的字:大前门。
一袋糖果。蓝白相间的蜡纸包装袋,上面印着一只活泼的白色兔子:大白兔奶糖。
这两样东西,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堪称奢侈品,尤其是对于普通工人家庭。
老秦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那盒“大前门”,又点了点那袋“大白兔”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:
“小林,在咱们采购科混饭吃,光会看账本、打算盘,不行。”
“这烟,这糖,有时候,比红头文件还管用。”
“大前门开道,大白兔润滑。记牢了。”
林阳的目光落在那一红一蓝的包装上,心头一震。他瞬间明白了老秦的意思。这不是教他行贿,而是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庞大迷宫里,一种约定俗成的、润滑人际关系的“硬通货”。尤其是在与那些掌握着计划外物资或者需要打交道的基层单位、公社社员打交道时。
“谢谢秦师傅指点。”林阳郑重地点头。他想起疤哥,想起粮站,想起供销社门口长长的队伍。人情世故,是比冰冷的计划数字更复杂的学问。
老秦对他的反应似乎还算满意,收起烟和糖(显然只是展示,并非赠送),拿起桌上那份清单:“好,现在说正事。你刚来,先从最基础的学起。看懂这个。”他把清单推给林阳。
林阳接过。这是一份县机械厂月度原材料采购计划表。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各种名称、规格、数量、计划单价、供应单位:
生铁:铸造用Z18, 50吨,计划价¥XX/吨,来源:县物资局调拨。
焦炭:冶金焦二级, 30吨,计划价¥XX/吨,来源:地区煤炭公司计划内指标。
铜棒:T2紫铜 ?30mm, 2吨,计划价¥XX/吨,来源:需向省金属材料公司申请,指标待批。
润滑油:20#机械油, 500公斤,计划价¥XX/公斤,来源:县石油公司配额。
劳保手套:棉纱线手套, 500副,计划价¥X/副,来源:需自行联系地方劳保厂或供销社。
另:厂领导特批,需额外采购鲜鸡蛋200斤,猪肉100斤(用于本月劳模表彰会加餐),来源:自行解决(市场调节)。
林阳看得眼花缭乱,心头却渐渐明晰。这份清单,就是计划经济下工厂运行的命脉图!上面清晰地分成了两类:
一类是“计划内物资”,如生铁、焦炭、铜棒、润滑油。这些是关系到生产命脉的重要物资,价格是国家严格规定的“计划价”,来源则是指定的大单位调拨或分配指标。采购科的主要精力,就是盯紧这些指标,确保按时、按量、按计划价拿到手!这里面充满了与上级管理部门、调拨单位的博弈和协调。比如那2吨铜棒,后面就标注着“指标待批”,显然是需要去“跑”去“催”的硬骨头。
另一类则是“计划外”或“自行解决”的物资,如劳保手套、鲜鸡蛋、猪肉。这些相对次要或不易纳入计划的物资,国家不管或者管不过来,就需要采购科发挥“主观能动性”,去市场上想办法。这里面水就深了,价格浮动大(虽然名义上也有指导价,但实际…),来源复杂(地方小厂、农村合作社、甚至黑市),也是最能体现采购员“本事”和“油水”(风险也最大)的地方。
老秦开始详细讲解:
“看这个生铁,县物资局调拨。听着简单,拿着批条去提货就行?屁!”老秦啐了一口,“物资局那帮大爷,脸难看,事难办!批条压他手里十天半月是常事!为啥?等你的‘大前门’开道呢!没点‘意思’,他能给你拖到黄花菜都凉了!耽误了车间生产,板子还是打在你采购科屁股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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